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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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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宮裏頭的夜素來是悄無聲息的寂靜景象, 孟夷光醒來時候,寢殿裏只有兩盞宮燈熒熒出昏黃光彩,她小心地打開床榻上懸著的金線雙繡鳳戲牡丹錦帳, 披上件並不算是厚實的鬥篷,回眸看了眼好像正在安穩熟睡的謝璋後, 她便擡手止住寢殿外守夜宮女想要入內動響, 自個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的羅漢榻上坐下,支摘窗並未全然關上, 孟夷光能看到外頭烏漆漆夜幕上的圓月, 澹澹清雅光華灑落在殿外一潭碧清湖水上,寧靜無比。

看著湖上微微輕晃的月影, 孟夷光思緒略深,不禁想起那夜在萬年行宮,與謝璋醉醺醺地點燈夜游,自顧自地朗聲說笑玩鬧,全然不顧及侍奉的太監宮女, 第二日醒來時已至正午時分,謝璋又起了興致非要給她畫眉, 結果他那雙能執筆理政, 也能握弓逐鹿的手, 偏偏就是畫不好一對遠山眉。

孟夷光盈盈帶笑,記起謝璋看著他自個畫出那雙不像樣眉時難掩不解錯愕的神色, 孟夷光捧著銅鏡被逗得眉開眼笑, 倒不在意自己那張漂亮臉蛋上格格不入頂著對可笑粗眉, 但謝璋大抵從未有過做不好一樣事的光景, 非要再重畫,兩個人就在妝臺前整整耗費了近半個時辰, 直到孟夷光實在有些受不住,謝璋也還是不滿意自個畫眉手藝。

雖然那天仰得臉都有些酸了,但孟夷光未有告任何人所講的是,她很喜歡那樣的謝璋,大鄴向來居高臨下的官家,會神色那般認真地為她細致畫眉,就好像他真的是為她而生一般,她曾為謝璋而苦學琴棋書畫,以期入宮爭寵後能多得幾分青睞,而謝璋也會為她練習畫眉,哪怕那根本對治國理政無甚用處,實在不像位理應威嚴淡漠的帝王。

但孟夷光也分明,謝璋並不是為她而生的,或許是今日盧靜識狀告盧淵的事,那日壽恩侯府裏,盧靜識對她所提及的那些前世事又歷歷浮現,那些她從前因世事早已變更打扮,而不算十足在意的話語,卻在如今,讓她忍不住生出幾分胡亂揣測。

“昭華怎麽這樣早就醒了?”謝璋披上寢衣,在殿裏暗暗的燭火映襯下,他膚色顯出幾分冷冷的蒼白,已致使寢衣未遮掩完全的肩頸上幾道隱隱可見血痕,更是被襯得異樣鮮艷,孟夷光不由雙頰微紅,謝璋註意到後,玩笑道,“昭華無需緊張,我又不會治你個有損龍體的罪過。”

見孟夷光輕輕嗔了自己一眼,謝璋起身執起榻旁的一盞宮燈,邊向她走來邊笑道:“只是明日我可要用昭華的脂粉好生遮掩一番,免得叫旁人瞧見,還以為昭華成日在未央殿擺威風欺負我。”他親近地靠在孟夷光身旁坐下,像是有些還未全然清醒地把自己腦袋往孟夷光肩上放,聲音極為難得的有些含糊,“我雖不在意自個有什麽懼妻名聲,但總不能叫我這世上最最好的昭華得個悍妻名頭,那些風言風語傳起來就太不中聽了。”

謝璋擡眸笑瞇瞇地看著孟夷光,孟夷光雖素面朝天,卻仍烏發雪膚,眉清目秀得極為清媚絕艷,裹著襲淺水綠顏色的披風,宛若株幽妍清倩的清貴青蓮,也好像是天際上亙久亦不會跌落的輪皎皎明月。

就仿佛是他年幼時念念不忘亦不可得的清月,謝璋很想要露出點笑意,可是耳旁卻仿佛傳來先帝那獨有的冷嘲語調,“月亮是高高懸於天上,沒人能夠將她摘落下來,放在手心裏只供自個欣賞把玩,想得到月亮的人都只會成在水裏頭傻乎乎撈月影的猴子,朕可不想要個愚鈍不中用的猴子當兒子。”

謝璋目光空蕩蕩一落,恰好落到那幾株矜貴盛綻的瓊花上,月華映落其上,更有幾分遺世的孤清,在這萬籟俱靜的長夜裏,他雖與孟夷光親昵相依偎著,但卻還是感受到在垂拱殿時稱孤道寡的孤寂冷清,宛如是對他必定會肖似先帝命途的一句惡意讖語。

孟夷光並未覺察謝璋異樣,她貼近謝璋,柔柔淺笑:“可是我弄出的聲響驚醒了方載?我只是想要起身來透透氣,方載不必同我一齊,回榻上繼續睡會兒吧,再過一二時辰便又要到上朝時候,若是你在朝堂上打瞌睡…”她笑眼彎彎,湊近謝璋耳朵喁喁私語,“那才真真是要傳語些你我的閑言碎語了。”

謝璋微微直起身,他伸手捧著孟夷光面頰,兩人鼻尖輕觸,近得太過暧昧旖旎,謝璋低低聲音分外繾綣,他溫熱吐息叫孟夷光皙白面容霎時通紅,卻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兩雙眼都猶如縈繞著一層朦朦朧朧的薄薄雲霧,謝璋忽地就笑起來,他攬著孟夷光倒在羅漢榻上,兩頭長發在榻上散開,纏纏綿綿地交織。

將孟夷光摟在自個懷中,謝璋笑吟吟說道:“昭華陪我一起躺會兒吧。”謝璋擡手輕輕撫著孟夷光臉頰,這輕微的癢意叫孟夷光不禁笑著往後躲了一下,拍了拍謝璋胡鬧的手。

謝璋胳膊一收,緊緊地攬住孟夷光,聲音依舊很是和緩,“我給昭華講個故事哄你安睡如何?”他低頭輕吻孟夷光額發,不緊不慢地講道,“這故事的女主人公姓崔,故事中有個陪襯人物喚作阿簡,與昭華頗有幾分肖似之處,她出身侯府,生得仙姿疊貌,可謂群芳之艷首,是個喜愛耍小性子有些嬌縱跋扈的人物。”

孟夷光眸裏笑意頓收,她已然聽出來了謝璋所講的就是那冊越人歌話本,她心思百般流轉,知道這是盧靜識狀告盧淵的那封過於詳盡的折子惹得謝璋疑心,若是皇城司真有盧靜識所說那般能耐,那謝璋應已然知曉她曾裝病拒接那些夫人小姐的拜訪帖子,但還是多次與嘉佑四年前並無什麽交情的盧靜識相見,或者皇城司也會查出來孟唳曾派人幫盧靜識尋過盧淵的一二罪證。

垂下眸,孟夷光倒也不覺驚慌,因為那上頭兩點盡可理解為她與盧靜識一見如故,所以才拜托兄長幫幫盧靜識,只是,孟夷光微微顰眉,實在不知謝璋怎會因著這些,就覺得盧靜識對她坦白過重生之事,莫不是還有什麽地方被她遺漏。

而謝璋話語未有半點停頓地把那些或多或少有些扭曲過的前世故事講了一遍,渾然不似所謂講故事哄睡的架勢,他低眸看著孟夷光,淡淡含笑問道:“昭華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孟夷光笑意清淡從容,她仰起一雙沒有任何陰翳顏色的秋水明眸,笑語晏然:“方載這故事實在沒什麽新意,就是那些話本裏常見的故事,那阿簡哪裏像我?方載是覺得我是那愛耍小性子任性跋扈的人物?那我可真真就要給自己說聲冤枉了。”

孟夷光見招拆招,反正這故事已與今生大相徑庭,她自然可裝作不知謝璋話裏深意去應對,聽著謝璋不疾不徐的心跳,孟夷光只覺自己的心也平靜而冷淡下來。

謝璋凝望著孟夷光,笑影深幽如外頭清廖夜色,並沒有繼續糾纏在這話題上頭試探,只是突然說道:“今日就是會試,再過半月便是殿試,昭華覺得這幫舉人裏哪一個可獨占鰲頭,大放光彩?”

孟夷光眼睫微顫,笑得很是燦爛說道:“方載若要我說,那自然就只是我阿兄呀,一是他是我的嫡親兄長,我不能長他人威風,二是那些其他的舉人,我是一個也沒見過,哪能知道他們才華秉性如何?”

謝璋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道:“昭華其實應該也是知曉一個的,你六堂妹不就與廣陵出身的一個舉人定好了婚約,記得是叫…薄獻之,他出身不過尋常士紳人家,卻能叫瑯琊侯府看重與其結姻親,那定是這薄獻之有著足夠出彩的學問了。”他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柔柔拍著孟夷光肩膀,神態狎昵,“等殿試時候,我可要好好瞧瞧這位堂妹婿,看看是個多麽拔尖人物。”

孟夷光這才明白到底是如何招惹了疑心,從盧靜識處知曉前世孟寶珠姻緣不順後,孟夷光便就準備給孟寶珠換段更有益處的好姻緣,而前世被點為榜眼的薄獻之,就被盧靜識給推薦了出來,據盧靜識所說,薄獻之精明強幹,頗有能耐,十分得謝璋賞識信重,也非常得日後垂簾聽政的孟夷光倚重。

孟夷光記起盧靜識當時所說的話來,

“官家早逝,是由你生的大皇子承繼皇位,幼主年少無知,在孟唳等人推舉下,你這從前的簡貴妃,那時的孟太後便臨朝稱制,獨攬朝綱。”盧靜識笑意泠泠,“因此很是有些鬧得沸沸揚揚的市井傳言,個個都說官家之所以青年早亡,就是因你下毒謀害,坊間有童謠傳唱‘謝氏天下孟家女,謝雕去,孟春始’。”

孟夷光擡頭看向謝璋,謝璋也正在看她,孟夷光笑意嫣然,心裏卻想,若是謝璋知道這些前世事,會是如何感想,會不會直接殺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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